金银花露 - 耽美小说 - 昨日风雪在线阅读 - 五、雪月交光夜

五、雪月交光夜

    这几日严郁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,大雪留恋人间似的久久徘徊。街上白日里没几个人影,零星行铺只午时做会儿买卖。

    苏敏行倒杯热茶塞进严郁手里,热气熏到脸上,严郁捧着杯子盯着窗外白茫茫一片道:“这雪怎么没完没了,去岁如此吗?”

    “去年?记不清了,只记得到处都是雪,下了好长时间,许久才回暖。”苏敏行在他旁边坐下,手撑着头看他:“阿郁,你在想什么?叫你好几声都不理我。”

    “在想雪前种下的作物会不会冻死。”严郁道。

    苏敏行笑了笑:“我们阿郁未入朝为官,真是天下百姓之一大憾。不过掌柜既然说过不会缺吃喝,那么雪天的影响应是还好。”

    严郁摇头:“再耐寒的菜也经不住连续的风雪,况且这处土壤并不肥沃,是以路上我们并未看见大片大片的耕地。我听内掌柜说,天好时不少农人拉着谷物、果菜来此叫卖,我们住这几日却没见过。”

    “积雪阻塞了路。”苏敏行接道。

    严郁点了点头:“正是……听闻沿途偶有山匪出没,一旦他们缺食少粮,遭殃的还是附近百姓。人世多艰呐。”

    苏敏行想起出征前自己的先斩后奏,山河飘摇,谁看不到眼中呢?那件事是自己不对,怪不得严郁生气。

    “阿郁想过入仕吧?”苏敏行叹了口气道。

    严郁无奈道:“没错,不过父亲一直阻拦,他总说我心性单纯,朝堂上的波云诡谲非我所能应对。可只有为吏为官,才能做些什么,我想回去后再与父亲提一提。更何况,现在你也在守这片江山。”

    苏敏行出征那年,严郁这个想法尤为强烈。他曾打算瞒着父亲参加文闱,谁知名字递上去当天,严父就知道了这件事。那张写着他名字的笺纸辗转回手中,严父的情绪辨不出是忧是怒,连叹他不顾大局。

    严郁不明白父亲只是一介商贾,为何在这件事上总拦他?若他能考取功名,严家由商到仕,岂不是件好事?他不由怀疑是否家中与朝廷官员有所往来,多一人入局水只会更浑。

    “既然伯父阻拦,定是有不便道明的原因,不妨再等等。”苏敏行起身,倚窗看着他道。

    严郁吹了吹茶水,浅啜一口:“有妨无妨,我哪能真越过父亲做些什么呢?”

    如同那张朝出夕归的笺纸,看似有无边无际的自在,实则早被禁锢了。

    苏敏行食指抚了抚粗糙的窗框,少时问道:“梁城如何?”

    严郁敲着杯子的手一顿,停在半空。大军得胜的捷报传至宫中的那瞬,笼罩着魏国的浓雾顷刻化为乌有。皇帝等不及将士回到梁城便提前设宴,饮宴群臣的太福殿连着三日烛火燃至天亮。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:“出来时还是喜气一片,大赦天下,当月的赋税减去五成,”想了想,又补上一句,“今年定能过个好年”。

    巧舌能言的苏五郎听罢,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接。开朝皇帝重征伐,数次御驾亲征,如今只是打赢了一场仗而已。何至于此?

    但苏敏行同样知道这一仗的艰难。

    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。

    是饭做好了,掌柜在门外笑着喊道:“该下去吃饭了,二位再不来我们就开始吃了。”

    严郁站起来道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苏敏行点头走在前,打开门后笑盈盈道:“这可不行,我和阿郁都等着尝内掌柜的手艺呢,缺一顿难受一天。”

    这几日被风雪困着,大家能见的只有彼此,逐渐便熟悉了。况且严郁和苏敏行本不是难相与的人,赵伯和客栈掌柜也是热心快肠之人,彼此间拘束就少了几分。

    他们坐下时,赵伯正好端出最后一道菜。

    苏敏行看着严郁,打趣道:“若再停些日子,赵伯怕是要留在这,不愿意载你我去萍州了。”

    赵伯捋了把山羊胡,半眯着眼怡然道:“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苏公子。”

    桌上的人皆笑了起来。苏敏行望着严郁,二人相视时无声的情绪来回流转,这才是活着,没有那些曲意逢迎。

    红叶做书笺,寄人间,相逢不晚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傍晚,消失多日的太阳携着余晖终于赶到汉昌镇,雪花越飘越小,客栈门外跑来五个打雪仗的孩子,一路跌撞,笑声不绝。

    沐着夕光的严郁表情轻松很多,站在窗边看着孩子打闹。苏敏行朝他走来,人稍稍靠后,一团冰凉抢在前过来,砸在严郁背上罢散成一片落到地上。

    严郁转身,看见苏敏行笑嘻嘻地站在门口,下摆还沾着雪。

    “多大的人了,还玩这些。”严郁横苏敏行一眼。

    苏敏行笑意未减,衣袍扬起,瞬间来到严郁身边。严郁腰上一紧,抱着他的苏敏行亮如星辰的双眼神采飞扬,嘴角弯弯道:“不仅我要玩,还要带着你一起玩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两人踏窗而出。打雪仗的孩子玩闹中看见地上有到影子,抬头却什么也没见着。长风吹拂,衣衫猎猎,汉昌镇就在脚下。苏敏行带着严郁飘过一个个屋脊,动作行云流水,宛若乘风而行。

    两人到了郊外才停,苏敏行放下后也不歇,跑不远处捧起一大捧雪。严郁看着好笑,接着那捧雪就变成球砸在他身上,苏敏行得意地扬着手中另一个攒好的雪球,道:“严小公子,你是不是还没打过雪仗呢。”

    严郁深吸口气,偷瞄眼落脚边的雪球,碎步后退两步捡起雪球砸了回去:“原话还给苏公子。”

    周围的雪歇了,两人之间的雪纷纷扬扬起来。那雪本落在这眉梢,须臾飘去那发尾,反反复复。严郁那点玩闹的兴致被勾出,窜雪球的动作越来越熟练,奈何苏敏行身形如电,没打中过一次,反而自己后背多挨了几下。

    他开始学着苏敏行边跑边扔。

    苏敏行表情得意道:“我们打个赌,就赌严公子始终打不到在下,赌注待定如何?”

    不想严郁虚晃一下,苏敏行没看清,一个雪球结结实实砸在腿上。

    严郁学着苏敏行挑眉一笑:“你输了。”

    苏敏行足下一点踏雪无痕,落在严郁身边。此时月已悬上枝头,无云的夜空格外澄明,碎雪反着月光明明灭灭,做了一回天上星河。

    苏敏行认赌服输:“我输了,你想要什么?”

    严郁抚了抚下巴,认真思索道:“难得赢了一次,容我想想。”

    苏敏行大方道:“好,不着急,我等着你,多久都等。”

    得了承诺,严郁拍拍身上的雪往回走:“这趟出来不算亏,出来前你和赵伯他们说了吧,免得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步子挺住。苏敏行拉着严郁的手臂,让他不能继续走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苏敏行道:“等等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严郁不解。

    雪的清冽气息忽然变得馥郁,夜空下,心跳一声近过一声,轻如雪落的吻最终吻上严郁双唇。苏敏行柔声道:“有月光落在那里,我想尝尝味道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镇中的客栈里这会儿站了不少人,火把照得上下通明。所有房门都敞开着,翻乱的东西扔了一地。赵伯、掌柜和内掌柜被捆起来扔在墙角,三人互相看着,不敢言语。

    一名喽啰从楼上下来,手中拿着严郁的包裹:“头儿,整个店里就翻着这些值钱的物件。”

    严郁的衣裳是从梁城带来的,料子皆上好的。山匪头子摸着,虽说不出个门道,却也知道这东西金贵。山匪头子冲角落道:“这人去哪了?”

    掌柜装糊涂道:“什么人?”

    山匪头子提起扎在地上的长刀,指着掌柜:“我再问一遍,他去哪了?”

    掌柜牙齿打颤:“大人你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胡说,客人去哪哪会跟我们说?”

    山匪头子提刀转了两圈,往椅子上一坐,粗声粗气道:“咱们就在这等,他还能不回来?”

    喽啰附和道:“是啊,这么冷他往哪跑?”

    暗处,听到对话的严郁和苏敏行同时松了口气。回来时苏敏行察觉不对,带着严郁潜踪而行,好在赵伯几人还活着。

    严郁看着屋内飘摇的火光,低声道:“你可知统管镇子的官吏在何处?”

    “若是找他们,你我须去往前面的县上。况且就算他们在这不见得有用,没有兵,人多的会怕人少的?驻军在的地方更远。”

    严郁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,追问道:“以往匪患发生时,难道没人管吗?”

    这问题苏敏行从知道的第一天就头疼,可这不是凭他能解决的:“管,但没那么多计较。不打仗时我也带兵剿过几伙山匪,可管不及。他们来得快去得快,唯有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一举剿灭,若是留有隐患,他们会报复当地百姓。”

    说着,苏敏行探身环顾,道:“你在这等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