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
1 在教堂跟所有不是教堂的住所之间，始终存在着一条我无法逾越的界限。 后来，它开始变得令人费解，好像是上一辈子的思想，经过还魂转世来到我的面前，于是所有记忆同我脱节，愿不愿意再重演，全凭我自己决定。 我特别喜欢普鲁斯特说的，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。习惯是人的第二本性。它使我们不能认识一个人的主要本性，就这一点而言，习惯既非残忍也不迷人。 不迷人。我跟顾铭就是相处太久了。我跟我哥吧，不止习惯，不止烦躁。不止毁灭，也不止拯救，以及所谓嫉妒那些。既不残忍，也不迷人。 反正最终都会成为冷漠和遗忘中跳跃的浪花。随之埋进坟墓里。 2 现在的我比穴居时代的人类更无牵挂。 我想抽烟，但感觉已经不能再抽。 因为失眠精神恍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。但是到了要昏倒的地步还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。以前借着酒精和毒品的力量总是还能睡上一会的.......啊啊，但是最近总是睡不着觉的原因果然是我连药都没有用。 3 Z大门口的勿忘我跟上一世一模一样。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目送我。 4 我他妈自由了。 5 王八蛋顾铭，居然把我的卡给停了。这电视里的操作可被这个逼玩熟练了。 以为这样伟大的顾呈就会认输吗？ 6 还真会。 7 “啊不是，”我拖着行李箱在学校里边走边打电话，期间还有几个学姐学长要给我带路都被拒绝了，带个屁的路，这地方我比他们还熟。“我是打哪惹您了？你是要让你亲弟弟去要饭吗？” 我这个人吧，懒惰，干什么都三心二意，就是上辈子也基本上在花我哥的钱。笑话，什么叫三十岁的人了还在花自己哥哥的钱？ 那还不是怪他在卡里打的钱实在是太多了。 导致我花钱如流水，干的工作根本不能支撑我的消费，倒是有几个小情人想养我，我是那种小白脸吗？简直是羞辱，气地我更要刷我哥给我的卡，证明我他妈还是有钱的。 都怪顾铭，钱给那么多。淦。 8 ……好吧，我真是个废物。 9 都怪顾铭。 10 还没等我哥说话，只能听到对面低沉的呼吸。我接着上一句话说：“招数太拉，我要饭都不会求你，王八蛋。” 他哼出一声冷笑，从鼻腔里发出的那种嘲弄的，冷冷的，“你只有这些跟我说吗？顾呈，你他妈神经病？” 我直接给他挂了，拜拜了您嘞。 11 几天后，我烦躁地开始找兼职。 曾有虎落平阳被犬欺，今有顾呈打工为活命。 “你找兼职呢？” 翻着兜里掏出了烟。当我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的时 候，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。吸着烟朝他看了一眼，男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。罗俊，我记得这个室友，好像也是个什么富二代，他一身刺绣牛仔夹克套着灰色卫衣，脑袋上盖着个白色鸭舌，深色绑腿裤显得腿很直很长，是我会看两眼的款。 上辈子差点跟他搞上床，具体什么情况不太想得起来，多半喝了酒。操，酒这玩意就是害人不浅。奇怪的是那次之后没多久他就退学了。 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，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，这辈子敬谢不敏了。 目光重新移到手机屏幕上，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。 12 罗俊要给我介绍兼职，我拒绝了。 在网上找了几家工作室，投了几张以前随便拍的照片，毕竟是个大学在读生，本以为没啥希望，也就抱着随便投投的心态，谁知道被一家从事服装的公司看中了。 前世大学选修过摄影，后来又爱到处旅游嘛，闲来没事就拍拍照咯。我只是在真实与虚幻间按下快门，就有人说我拍东西有一种破碎、新生和孤独感，最重要的是故事性，还有人要投资我帮我办展来着，当然也都被我拒绝了，夜店里几个人推杯换盏的话能信？ 我这算作弊，一个三十岁的人现在成了十八岁，经历阅历都不能同日而语，估计人家看我年龄，指不定觉得我是可塑之才。 13 好了，吃饭有着落了。 14 我没怎么拍过时装，这种人们瞬间的欣赏性，所以这连夜网上补课，几天后去了工作室。 接我的人，卷发高跟，明艳端庄。 美人的确美。 就是居然是荣池。 15 香港荣氏，百年沉浮，荣家小姐年轻的时候居然在z市开了家服装工作室，好家伙，这是年少轻狂追逐理想啊。致敬，那必须得致敬。 我别才是起点男主角吧，这么快就登上人生巅峰遇上白富美了？ 16 啊不对，所以她不是看中了我的才华？我还以为真被人慧眼识珠了。 只是我又没有啥可图的，现在顾铭可不是几年后的顾铭，我也不是几年后那个能开得起兰博基尼的大少爷，也就顾雪晴是他们那个阶层的人，这个荣池别是这么早就看上我哥了吧？但我哥现在也就是个穷逼啊，虽然大二他跟人挣了几个钱，但那也是一年后了。 17 “你好，顾呈，上次见过面了。”荣池笑眯眯地朝我伸手，我盯着她的手盯了两秒从握住。 不太想知道她想干嘛，也不想知道她在内地开这个工作室图啥，反正都与我无关，总之是我吃饭有着落了。 怎么说，毕竟也是未来大嫂嘛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赚自己大嫂的钱，再正常不过。 18 她说她想要我挖掘出这些姑娘的美。 她说她想要女人色情。 色情？三级片最色情了。我说。 她说她还想要女人含蓄。 19 她要色情，我当然可以把女人往最露骨最情欲的方向看，怎么骚怎么来，可她还要含蓄。 听了她一系列叙述，配上她意味深长的微笑。 你他妈别是喜欢女人吧。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。 20 但是有意思。 21 我按下快门。那个瞬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把我攫住了，我一时还搞不清是什么东西，但它引发了我意识深处一段模糊莫辨的往事蠢蠢欲出。我拍出的是我的感觉。我心目中的缪斯的感觉。 女人仰着头，一个优美的侧脸，修长的脖颈，逆着幽幽蓝光，肩胛骨像欲飞羽翼，飘扬的裙摆跟袖子层层叠叠像海中水母，深蓝色的古堡幽灵，蓝色火焰中挣扎盘旋，勾勒出她不可亵玩之感，细细的肩带跟抹胸相连接之处正好盖上娇嫩的红点，粉色的乳晕露出一半，整个色情点都在她将露不露的欲望上，她的目光破碎又悲伤，烟雾化成鬼，似乎风再大点就能吹散了，朦胧飘忽宛如一个梦境，不知她是正在新生还是正在消逝。 我知道我拍她的时候想着谁。 我想起了初见林雪的那一幕。她就是这样如云烟般聚聚散散，虚幻的美，好漂亮?。 我有时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一见钟情爱上的究竟是林雪这个人，还是我当时产生的那破碎至极的湮灭中燃烧，覆灭中癫狂?的错觉。 按下快门的瞬间，我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多年前的一见钟情。 22 “顾呈，你简直是个天才！”荣池拿到这张照片时喜不自禁。 我抽着烟，眯着眼打量她说这番话时不似作假的兴奋脸孔。 好笑，从来都是顾铭被人说天才、优秀、事业有成，现在我倒也得了个天才之称。 还是这个女人给的。 当年那件事，估计是冲着荣池，或许也有顾铭，不知道是谁见不得顾铭跟荣家结亲，或者是荣池这个大小姐踩湿了鞋得罪了人。 我抽完一根，就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将烟蒂碾灭在她的桌面上，她也当没看到，目光始终在照片上。荣家小姐不缺钱，肯定也不缺真正专业性的人才，看上我？如讽似嘲，没什么表情地说：“随便你。” 23 “取个名字吧，给它，顾呈。” 我凝视着它，“你确定要这种？内地主流不会想看到这种。” 荣池勾着她红艳艳的唇，眼里是很少属于女性的野望，“那是别人，不是我。” 我沉默了几分钟，再次点了根烟，垂眸的同时随口说：“……那就叫它天鹅之死吧。” 24 任何一样东西，你渴望拥有它，它就不灭。一旦你拥有它，它就陨落。 25 我需要就此跟心中那个模糊的错觉道别，让它成为一朵曾经悄然而至惊艳我，实则暗淡无光的云。 我走在街上，足以看见清风吹拂过地面，穿梭过远方的高楼大厦。脑海里那个河堤下曾有波浪的河水，会流经广袤平野的稻田，最后温柔诉说着，温柔地安抚我的心脏，那片在记忆里短暂属于过我跟林雪的共有的初遇与河堤，曾让我误以为是维系我跟她的命运，我想这股清风穿过时空，也许曾是深情吻过她眼泪的清风，可惜我听不懂这份温柔诉说，我只能在它经过时伸手擦过，是阻拦，对其而言更像伤害。 伤害林雪，也伤害我哥。 我定义不了林雪，更定义不了我哥。